假茅台市场乱象调查：制售五环节均陷打假困境

　　假酒制售调查

　　今年春节前，绍兴市工商局在检查绍兴两家知名星级酒店时发现数百瓶高档白酒竟然都是假酒。“当时一共从两家酒店搜出了372瓶假茅台、220瓶假五粮液，已经卖出的根本无法查清。”绍兴市越城区公安分局经侦大队大队长傅介平说。

　　随着调查的深入，越来越多的线索指向省外多个城市。2月底，公安部经侦局向全国各地公安经侦部门下发打击制售假酒行动——“猎手行动”的指令。行动抓获涉案人员127名，捣毁生产窝点99个，缴获茅台、五粮液等假酒5700瓶，缴获各类假冒品牌包材和商标标志1000万件(套)，缴获印刷机、灌装机等大小各类涉假机器设备120台。

　　造假者是如何制造假酒的?假酒又如何流入市场，并蒙蔽消费者，逃避相关部门的监管?为何假酒屡打不绝?早报记者近日特赴温州调查。

　　酒店酒吧等消费场所以70-120元高价卖出茅台酒瓶 造假者回购后灌入低价酒再高价售出 多数防伪技术均可被伪造

　　一次日常检查，牵出一个涉及全国29个省份、97个城市，案值高达数十亿的特大制售假酒案。

　　被查获的假酒，更准确地概括应是“真瓶假酒”——制造假酒所使用的高档酒酒瓶，或直接从酒店、酒吧等消费场所购入，或辗转从废品收购站回购。其中防伪标志未损坏的高档酒瓶回收价约120元/只，即便防伪标志稍有破损，回购价也在70-80元/只。

　　造假者高价收购此类酒瓶，然后再灌装低价劣质酒冒充高档酒，假酒一旦进入市场，消费者往往很难辨认。尽管电话查询时得知防伪码是有效的，却不知酒是假的。

　　与此同时，在这张涉及全国的制售假酒网络中，还牵出了一个个制造假酒所需外包装的造假窝点，它们多位于温州市苍南、平阳等地。

　　1月25日，贵阳警方开展打击假酒“亮剑”行动，价值1300余万元假酒被销毁。CFP 图

　　早报记者 李云芳 发自浙江

　　每到春节前，绍兴市工商局都会针对假烟、假酒进行检查、整治，今年在检查到绍兴两家知名星级酒店时，发现酒店里卖的数百瓶高档白酒竟然都是假酒。“当时一共从两家酒店搜出了372瓶假茅台、220瓶假五粮液，已经卖出的根本无法查清。”绍兴市越城区公安分局经侦大队大队长傅介平说。

　　调查发现，两家酒店的假酒均是从一丁姓代理商处进货。随着调查的深入，越来越多的线索指向省外多个城市。2月底，公安部经侦局向全国各地公安经侦部门下发打击制售假酒行动——“猎手行动”的指令，行动由公安部经侦局统一指挥。据称，这是公安部经侦局成立以来最大规模的全国经侦系统打击行动。

　　3月23日，“猎手行动”收网，仅浙江就出动上千名警力，抓获涉案人员127名，捣毁生产窝点99个，缴获茅台、五粮液等假酒5700瓶，缴获各类假冒品牌包材和商标标志1000万件(套)，缴获印刷机、灌装机等各类涉假设备120台。此后，温州瓯海区警方又捣毁了当地一个制造假酒的窝点。

　　造假者如何制造假酒?假酒又如何流入市场，并蒙蔽消费者，逃避相关部门的监管?为何假酒屡打不绝?早报记者近日赴温州、绍兴展开调查。

　　1 真瓶假酒

　　低价酒灌进高档瓶

　　防伪标志未损坏的高档酒瓶回收价大概是120元/只，即便防伪标识稍有破损，回购价也在70-80元/只。

　　温州公安局经侦支队三大队队长张宇宏说，酒瓶的制造较麻烦，有多道工序，须大型工厂流水线才能制造，私人小作坊很难造假，“所以制造假酒的酒瓶往往是回购真瓶，而非自己生产。”

　　制造假酒所用的高档酒酒瓶，或直接从酒店、酒吧等消费场所购入，或辗转从废品收购站回购。收购高档酒瓶者会与酒店人员事先商量好，让其尽量保证酒瓶和防伪标志完整性。绍兴警方在侦查中发现，防伪标志未损坏的高档酒瓶回收价大概是120元/只，即便防伪标志稍有破损，回购价也在70-80元/只。这样的高价对于酒店或废品收购站来说，都是无法抵挡的。温州市酒类行业协会秘书长徐亮称，有酒店老板曾告诉他，卖一瓶路易十三才赚200元，但一个空瓶有时候可以卖到2000元;一酒店的酒类包装盒当废纸卖，一年也就几十元，但完整的包装盒一年能卖一万多元。

　　杭州市酒类流通行业协会会长、杭州华商糖业烟酒有限公司董事长徐幼霖则指责酒店、饭店等酒类消费场所眼光短浅，“酒瓶本身是废品，为什么值那么多钱?有人几十元一个来收购，肯定是拿去造假了，酒店这样等于是给造假者提供便利。”

　　而使用过的酒瓶，瓶盖、瓶贴、商标及外包装等一般都会有所损坏或缺失，因此制假者往往需重新订制。印刷、制作业发达的温州苍南、平阳等地，便成为他们绝佳的选择。“猎手行动”中流入绍兴的假酒，均由河南一造假窝点灌制成品，而他们所使用的瓶贴、商标以及外包装等物，就来源于苍南、平阳两县。

　　2 造假之易

　　假酒如何制成

　　用漏斗将兑好的酒导入酒瓶，贴上商标，套上酒盖，放入封瓶盖机器内，脚一踩就能密封严实，再放入贴有激光防伪标志的包装盒内，一瓶假酒就完成了。

　　造假者一旦回购到高档酒瓶、订制到各类外包装后，接下来就是制造假酒。制造假酒过程并不复杂，这从温州瓯海捣毁的贾某制造假酒窝点便可看出。该窝点位于距温州市区20多公里的郭溪镇上屿工业区内，该工业区有大大小小上百家作坊、工厂，多是皮革企业，制假窝点就藏身在一两层楼高的皮革作坊内，大门时常紧闭，少有人出入，二楼房间一直拉着窗帘。查处当天，制假窝点的卷闸门无法打开，执法人员从侧面一家皮革厂才进入窝点内部。一楼是个歇业的皮革厂，执法人员在一楼楼梯口就闻到了浓浓的酒味，上到二楼发现一工人正蹲在地上灌注假冒五粮液，五粮液酒瓶上插着一个漏斗，漏斗上用夹子固定着滤布，一个白色塑料桶内的散装尖庄酒通过一条皮管灌入瓶中。地上摆满了空瓶和已灌装好的假冒五粮液，旁边还放着两台封瓶盖的机器。

　　用漏斗将勾兑好的酒导入酒瓶后，贴上商标，套上酒盖，放入封瓶盖机器内，脚一踩就能密封严实，最后放入贴有激光防伪标志的包装盒内，一瓶假五粮液酒就完成了。“原来想象造假酒很复杂，没想到这么简单。”曾经暗访此制假窝点的《温州都市报》记者转述进入现场时的感受说。

　　比起造假过程，造假者在迷惑消费者方面显然更动脑筋，他们还会在假酒包装盒内放入“防伪识别器”，装假酒的纸箱上还会贴上伪造的长途运输货运单。在造假者的仓库内，执法人员发现了很多伪造的货运单，标注着发货地、收货地分别为成都和温州。而在贾某的造假作坊和仓库里，仅已经成品的假冒五粮液、茅台、水井坊、古井贡酒就查获2516瓶，另有大量半成品、空酒瓶及外包装等物品。目前，贾某因涉嫌假冒注册商标罪被刑拘。

　　3 渠道之乱

　　酒店进酒渠道混杂

　　一些酒店进酒渠道不是很正规，加之造假者主动上门推销，假酒价格便宜，有些酒店业务员甚至吃回扣，无视《酒类流通随附单》。

　　绍兴市工商局经检支队副支队长应超说，酒店进酒渠道很多，有些渠道不是很正规，造假者容易进入。加之造假者提供的假酒价格便宜，又是主动上门推销，有些酒店可能贪图便宜，特别是去年茅台紧张时，造假者更易进入。

　　根据商务部《酒类流通管理办法》规定，供货方在批发酒类商品时应填制《酒类流通随附单》，详细记录酒类商品流通信息;酒类经营者采购酒类商品时，也应对每批购进的酒类商品索取有效的产品质量检验合格证明复印件以及加盖酒类经营者印章的《酒类流通随附单》。《酒类流通随附单》附随于酒类流通的全过程，单随货走，单货相符，以实现酒类商品自出厂到销售终端全过程流通信息的可追溯性。

　　既然有《酒类流通随附单》，为何假酒还能进入酒店或者烟酒行呢?杭州市酒类流通行业协会会长徐幼霖说，一般根据《酒类流通随附单》都可以查出酒水的品名、规格、产地、生产批号或生产日期等内容，但有些酒店贪图便宜，没有从正规渠道购买，或者正规渠道买不到，就从其他渠道买入。

　　温州市酒类行业协会秘书长徐亮则表示，有些酒店业务员吃回扣，没认真执行《酒类流通管理办法》规定。为加强对会员企业的约束，温州市酒类行业协会4月7日召开理事会，确定一个决议：会员如卖假酒，将开除并通报。

　　而造假者对于如何混入酒水流通的正常渠道也颇费心思。温州市公安局经侦支队三大队队长张宇宏介绍，很多造假酒者喜欢在他们假冒的真酒所在地或所在省份灌制，如蓝色洋河在江苏灌装，茅台在贵州灌装，因为制假者可以利用原产地的相关配套产业，且造出的假酒因口味相近也容易进入正规的销售渠道或流入市场。

　　4 辨假之难

　　“防伪”也被伪造

　　“假酒有高仿低仿之分，高仿假茅台很多防伪技术都能伪造，如浮点飘移，用真茅台的识别器去照，假茅台也会飘。”

　　假酒一旦进入市场，消费者往往很难辨认。

　　五粮液的一种重要防伪手段是防伪码。每瓶酒都有一个激光防伪标志，刮开涂层后可看到一个防伪码，然后可向酒瓶上的联系电话查询真假。防伪码是一次性的，一经查询就会被系统记录在案，再次查询会被系统告知已被查询过。但实际上，很多消费者喝酒时都不会刮开涂层，这给造假者提供了方便。造假者高价收购此类酒瓶，然后再灌装低价劣质酒冒充高档酒，最后导致即使有消费者电话查询，发现防伪码是有效的，但酒却是假的。“激光防伪码只有一定的防伪功效，并不能百分百防伪。”五粮液集团公司防伪办一刘姓工作人员称。

　　茅台集团知识产权保护处(部)称，茅台酒防伪识别手段主要集中在瓶口的胶帽上，由于胶帽采用特殊材质，开瓶即毁，难以回收再利用，一些制假者不得不使用假胶帽，但假胶帽与真胶帽存在极大的差别。且茅台酒目前使用的防伪技术有反光水印、顺光反射、浮点飘移、激光防伪、动感秘文等一系列防伪技术，复制品与真品存在极大差别，并非都可以被造假者复制。

　　温州一位酒水经营商刘锦明(化名)告诉早报记者，茅台的特殊胶帽以及反光水印、顺光反射、浮点飘移、激光防伪、动感秘文等防伪技术，也无法完全防伪，“这些又不是茅台独家的防伪技术，现在都用”。早报记者从苍南多家印制厂了解到，激光防伪、动感秘文这些防伪技术并不是什么难事，他们都可以做到。而对于浮点漂移等技术，只是因为没看到具体样品，所以不能判断是什么技术。

　　刘锦明表示，尽管高仿假茅台的标志无法与茅台真品的防伪标志做得一模一样，但迷惑消费者足够了。“有时候连销售终端都很难辨认。”

　　而让消费者通过口味来鉴别酒的真假更非易事，因为造假者的手段越来越高明。制假者用来冒充真酒的低档酒，往往选与真酒同一个酒厂或相似口味的。“(造假者)会尽量用同一个序列、同一种味道、同一个度数的低档酒，比如浓香的高档酒就用浓香的低档酒勾兑。”

　　5 打假之困

　　假酒来源难追查

　　工商部门在零售终端一般只查获数量不多的假酒，构不成犯罪，也无法移送公安机关立案处理罚，实践中很难查清假酒的来源及渠道

　　退一步讲，即使消费者发现是假酒，执法部门要挖出整个假酒的生产、销售链条亦不是一件易事。

　　多位工商系统人士称，实践中很难查清假酒的来源及渠道，被查的零售者往往不知道假酒的供货方，很多超市和酒水行都是“(供货商)送货上门，只认得那么一个人，电话都不留”。即使追查到供货的上家，但往往连账本都没有，“假酒来自哪里、销售了多少都无法追查，很难深挖。有些贩运、销售假酒者，抵触情绪强，拒不交代。”

　　遇到这种障碍，工商部门就无法深入调查，因为工商执法人员不像警方那样拥有技术手段，可以采取各种侦查方式。由于工商部门在零售终端一般只查获数量不多的假酒，构不成犯罪，也无法移送公安机关立案处理。于是媒体上更多的是这样的新闻：某地工商部门接到举报，查到假酒后，对销售者的假酒全部没收，同时处以罚款，但假酒从何而来却不了了之。

　　打假之难无疑助长了零售商或酒店售假的冲动，既然售卖假酒的利润很高，被查处又是偶然事件，即使被查处，也只是罚款，且罚款远低于其长期卖假酒所得的利润，显然卖假酒是更有利的选择。虽然一旦查处按规定要处以经营额三倍以下的惩罚性罚款，但谁也无法查清其到底销售了多少假酒，工商部门只能根据能够认定的假酒数量进行处罚。

　　除了消费者举报，酒厂和经销商本应是执法部门打击假酒的一大线索来源。因为高档酒年产多少，大致进入了哪些地方，酒厂和经销商最清楚。“但他们往往不愿积极报案，更不愿宣传。”张宇宏说，不容易被查处，利润又高，这是假酒屡打不绝的两个重要原因。打击假酒是一个需要公安、工商等多部门联合执法的行动，最好有个牵头单位来组织。

　　假酒利益链

　　河南销往绍兴的假茅台酒利益链：回购的茅台酒瓶每个70-120元，灌装假酒批发卖给代理商约200-300元/瓶，经两级经销商卖到酒店时800元/瓶，酒店则按真酒价1500多元/瓶卖给消费者。

　　温州瓯海制假窝点:每个五粮液空瓶回购价为10.5元，一套外包装十几元，用来灌装冒充的尖庄酒7元/瓶，成本下来不过三四十元，售出价格为130元/瓶，而同类五粮液真品价格为800多元/瓶。

　　发展酒水专卖店 采用防伪新技术

　　茅台

　　茅台集团称一直在发展“国酒茅台”专卖店，现已有900多家。为加强对专卖店的监管，对消费者投诉专卖店售假者，只要证据确凿，一经查实就会对售假专卖店予以取缔，并奖励1万元。

　　消费者怎样辨别假酒?杭州市酒类流通行业协会会长徐幼霖表示，每种酒的防伪方法都不一样，且一直在变，“对于消费者，越是告知方法，(他)越是搞不清，商标上的任何一点小差异都可能意味着真假不同。(辨假)不是一两次就学会的，我们也是一边做，一边积累经验。”

　　茅台酒特约经销商温州市欧品尚经贸有限公司负责人王胜义则建议消费者先根据说明书检验真假，如检验后还有疑虑，就找专卖店或授权经销商帮忙鉴别。对于买到假酒的消费者，王胜义认为他们往往是被蒙了，“(卖假酒者)告诉他们说认识哪个领导，有内部渠道可以拿到酒”，再加上很多消费者没喝过茅台，不知道真酒啥样。

　　徐幼霖和刘锦明都称，酒水经营商最主要的还是认渠道，从正规渠道或者授权的经销商处进货，“这些地方肯定不会卖假酒，作假就要被取消代理权”。他们建议消费者最好到正规的酒水经销店或经授权的专卖店买，这样最保险。

　　茅台集团称，为保证产品营销渠道的规范和安全，一直在发展“国酒茅台”专卖店，现已有900多家。为加强对专卖店的监管，对消费者投诉专卖店售假者，只要证据确凿，一经查实就予以取缔，并奖励举报投诉者人民币1万元。该集团呼吁消费者尽量到指定的专卖店购买，并索取购货发票，发现问题及时向公司或当地工商行政部门投诉。

　　由于工商部门在零售终端一般只查获数量不多的假酒，构不成犯罪，也无法移送公安机关立案处理。于是媒体上更多的是这样的新闻：某地工商部门接到举报，查到假酒后，对销售者的假酒全部没收，同时处以罚款，但假酒从何而来却不了了之。防伪标签

　　录入编辑：张珺